成长中的肖杰

肖宗友

孩子已经离开我们20年了，回想他短暂的一生，不得不使我们再次陷入痛苦的深渊。一提起肖杰这孩子，我们家的亲戚朋友同事无不感到悲哀和惋惜。

记得从幼儿园开始，幼儿园的老师就告诉我们怎么一回事。你们的孩子从不懂得玩耍，这么多小朋友一进幼儿园就开始耍，玩泥巴、玩游戏、互相打闹或者互相嬉戏。而他从不参加，他总是一个人跑到一边去，找过角落看一些小人书。看书时他的面目表情还会发生变化，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神情庄重，好像他看懂了小人书的故事一样，简直太乖了。

当时我们厂在成都市北部的洪家坡，在城边上，没有城市的小学。肖杰只有到离家大约2公里外的农村小学——青龙场小学读书。由于学校地处农村只有泥巴道路，天晴时无所谓，遇到下雨时就惨了，孩子基本上在泥沼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挣扎前行，常常回到家里时鞋子身上全部是泥，只好全部脱下来洗了。我们问他苦不苦？他说“不苦，学校在那里有什么办法，要学习嘛！”还记得有几次他生病发烧了，我们都想替他请假不要去上学了，可是他坚持要去上学。

肖杰是1968年出生的，他的妹妹是1971年出生的。当他妹妹上小学一年级的时侯也只好上青龙场小学。读了半年了，一个小女孩走那样的泥巴路上学，大人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当时我们才决定把他们的户口转移到他们的外婆家，在城市中心的白丝街梵音寺小学就读。从那年开始他们俩吃住都在外婆家里。他们的学习也都全靠他们自己了，我们只有在他们星期六晚上回到家时才过问一下他们的学习情况。问他们老师的课是否都听得懂?作业是否全部能够完成？万一碰到做不起的题怎么办？哥哥就说没问题，我全部都做得起，妹妹的题做不起我可以帮助她，你们放心好了。说来两个小孩都非常争气，基本上他们俩个都是双百分向我们交差，而且都是三好学生，解除了我们的后顾之忧。特别是哥哥肖杰读书简直就是个学习天才！有好多次妹妹有些题做不起，妹妹说老师没有教过，她也没有学过，所以做不起。哥哥就说你怎么没有学过？你去翻翻书的哪页哪行都写的清清楚楚，果不其然都能够书中找到。从此妹妹都非常佩服哥哥的记忆能力和学习能力，对哥哥也非常的尊敬。两兄妹感情也非常亲密。

功夫不负有心人，肖杰从小学开始一直到高中毕业，他的学习成绩一直非常优秀，年年都是三好学生，在班上和年级上都是前一二名。在高中时各科的平均成绩都在95分以上。就是在当年高考时他的数学成绩都是得的满分120分。当时高考前，他们学校说保送他到华东师范大学就读，他坚决不同意。他说“我要去考，我要检验我的学习成绩。我一定要考上复旦大学或者中国人民大学的新闻系里读书。”高考结束后，成都电讯工程学院找到他就读的成都五中，请学校做肖杰的工作，能否就读成都电讯工程学院，他们认为肖杰的数学成绩这么好，以后在电讯工程方面一定大有作为。可肖杰就是一心一意想读新闻系，我们问他为什么？他有力的对我们说：“我要读新闻系，是因为学习出来后，可以当记者，可以走遍中国，可以写文章，可以唤醒中华民族的自尊心。中国人民几千年来，国家贫穷，科技落后，人民素质低。外国人都看不起中国人，欺负我们中国！在过去的历史上，我们没有民族的尊严，没有发言权，这是国家的耻辱、人民的耻辱！为了唤醒中国人的民族自尊心，大家都来为中国的伟大复兴发光发热，让中国站起来，永远骄傲地屹立在东方！让中国人不再受欺负！这样的人生才更有意义！虽然当科学家、专家、学者、自己可以出人头地，对国家也有贡献，自己也可以名利双手，但是远远比不上能唤醒中国人民站起来，为民族的自强不息而奋斗，相比起来贡献更大！”说得我们不得不佩服他的这种远见卓识，被他的精神所感动。

我无愧于有这么一个有抱负的儿子！我为他骄傲！

在他小时候，还有一些事情同样也感动我们。有时为了解开一道数学题，他可以不睡觉，一直要把题做好他才能入睡。实在做不起，他会睡不安稳，在床上辗转反侧，突然想起了，就会马上从床上爬起来，把题解答了才安心，如此不管是晚上凌晨几点钟。

在肖杰读书的那些岁月，由于电力紧张，家里经常停电，看不成书。每当此时，他就一个人端个小凳子在街上的路灯下，借那微弱的灯光读书，常常读到凌晨1-2点钟。那时我们都非常担心他的身体，不让他这么学习。别人家的孩子总是大人督促孩子学习，而我们是恰恰相反，反而是督促他出去玩耍，多活动活动，我们最是怕他熬夜太多，身体吃亏。我们对他说：学习再好，如果身体不好也是白搭。所以有时候我还发火，强迫他出去玩会儿，甚至把他要看的书藏起来，保管起来。记得在他刚刚上中国人民大学的时候，他的成绩在班上算不上最好的学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他成绩好的学生很多，特别是沿海考进人大的学生，外语口语水平很高，有些同学能够说上一口流利的英语。他写信告诉我们他感到压力很大，英语水平很差，其他的课程也有些赶不上其他同学，不过他请我们放心，他争取在两年之内赶上他们甚至超过他们。记不得到底在第二年还是第三年，他的成绩已经成为班上前几名的学生，并有资格享受奖学金了。当时他就写信告诉我们，如果有了奖学金，就可以减轻我们的负担。后来他没有享受到奖学金，他为此写信告诉我们，不知道什么原因比他差一点的同学评上了，而他没有得到。可能他还为此生了一段时间的气吧，好像社会对他又上了一堂莫名其妙的课，他的心灵受到了一定的打击，所以有好几个月一直没有写一封信给我们。而我们呢，对他有没有拿到奖学金其实也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过问这件事。至今想来当年对他的影响与关心实在太少，这让我们二十年来内疚不已。

肖杰在学习上我们没有操过心，他自己都能够处理好，使我们感到安慰。再有一点，也使我们至今难以忘怀，就是他体谅父母，从小就懂得节约每一分钱。

我们在1968年有了他，在三年后有了他妹妹。那时我们的收入非常低，两口子一个月薪水加起来才80多元。66年后中国开始了文化大革命，有10-11年没有涨过工资。我们双方父母均没有工作，我和他妈妈都有家庭负担，每个月发了工资后，两边父母都要孝敬，余下的钱也就不多了，日子过得非常之紧。说句不好意思的话，到下个月发工资的头二三天，家里甚至有过连一分钱都没有了的状况。80年左右，有一次孩子发烧生病了，连到医院挂号的钱都没有。为此两口子经常发生争吵，我怪他妈妈对钱没有计划，乱花钱。她妈妈说收入只有这么多，每天买菜都在左算右算，吃哪样菜节约一点，买菜是个苦差事，要不你来试试。那时肖杰看到这样的家庭环境，他从不向我们要这要那，每逢过年才给他做新衣服，他都舍不得穿。读初中和高中他们的学校离家大约有7-8公里路，为了省下赶车的钱，他们两兄妹经常是徒步走1-2小时的路途回家。平时我们偶尔给他们5分或者1角钱，妹妹嘴馋有一个用一个，而哥哥就从不乱花1分钱，他是把零花钱全部攒起来，够买一本书的时候就去买书，他从不要求我们拿钱买书。

在读人大的四年里，为了节约家庭的开支，肖杰只回家过一次，寒暑假都在人大的图书馆里度过。他写信来说，图书馆有上万册的图书，这里是知识的海洋，我利用寒暑假看了好多好多的书，我的精神非常充实。有时想他是四川人喜欢吃点川味的东西，我们就想给他寄点麻辣的川味产品，可是一提起这些事，他说他是很想吃，但是寄费又要花好多钱，不愿意我们寄。在他上大一的时候，每月我们只给了他50元生活费，大二的时候给了60元，大三的时候给了70元，大四的时候我们说给你80元吧，他说70元够了，坚持不要多寄钱。可是在1989年6月5日他死之后，我们去清理他的床铺，居然还有500多元的现金，我们两口子一下子都哭了出来。天啊！1989年从1月-6月我们才寄了420元钱给他，怎么他还会有500多元的钱呢？他是怎么生活的呀？看到孩子如此的节约，我们作为父母，我后悔我不该抽烟、喝酒，我没有尽到当一个父亲的责任，我有愧于他，我无地自容。此时悔恨占据了我整个脑海，可能我的头发就此就开始斑白了！事后我问他的同学，同学说，肖杰非常吃苦，经常是2个馒头，1碗白开水，就在图书馆里渡过一天，可能是平时他存下了一些，另外他在企业报上发表过一些文章，也许有些稿费在内吧。

肖杰死后，虽然当局对天安门事件采取了残酷镇压，但是从小看到他长大的同事和朋友不怕牵连，毅然决然参加了他的追悼会，为失去了这样一个优秀的年轻人而惋惜。

在这里我还要特别感谢我们单位里的一位厂长，在党委开会决定，六四事件政府还没有做出很明确的结论下，不准报销我们的飞机票费用，但是我们这位厂长不怕丢官，顶着厂里党委书记的压力，为我们报销了机票（厂长是位转业军人共产党员），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一些正直的共产党员并没有把六四当成暴乱动乱事件，反而是同情我们，支持我们。那些用机枪、坦克镇压手无寸铁的学生，只不过是一小撮丧心病狂，为了一己之私的混蛋所为。

儿子已经走了，虽然我们很悲痛，但是我们也感到无尚的光荣和骄傲！庆幸生了这么一个爱祖国、爱人民、勇于同邪恶势力做勇敢的抗争的英雄儿子！我们坚信历史是人民写的，人间的功过是非必须要回到它正确的一面，那些杀人如麻的凶残的刽子手们终将像秦桧、希特勒一样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不得翻身！

肖宗友

2009年3月16日

《天安门母亲网站》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