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安门母亲网站》 > 天安门母亲的话 > 六四难属二十年的心路历程

我父亲苦苦挣扎,死不瞑目离开了人世

 

 

周小姣

 

 

明年是“六四”二十周年了,这在我们的人生历程中,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年份。大家不会忘记这个年份,因为我们死去的亲人是与这个不寻常的年份牢牢地系在一起的。人生,有几个二十年啊!尤其是作为死者的父母,还有多少人能盼到再一个二十年呢?

二十年啊,在别人的人生旅途中是一眨眼就过去了,可对我们被害的难友们来说,这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二十年是多么的难过多么的漫长多么的伤心啊……。可惜我苦难的父亲已离开这个人世,到阴间和他的儿子相会去了,这是多么的惨痛让人揪心啊!我母亲不识一字,一生为人忠厚老实,我姐姐也不识字,只有我来代替父亲把父母二十年来还有我们姐妹俩伤心痛苦的日子都写出来,提笔就恨那不明世理的邓小平和那些贪官污吏。

二十年来,我父亲生前经历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是他生前的痛苦日子,一九八九年“六四”这一天是人们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一天,是撕心裂肺的一天。

那时的交通又不方便,只能发电报。事发前一个星期,父亲发电报给弟弟说母亲病危要他回来一趟。他是回来了,见母亲没病,就说骗他了,过几天就走。再者,当时也有人在北京上学的,活像催魂鬼,天天催要我弟弟回去,要是晚一天走就不通车了。谁知到了北京,第三天就是“六四”这个难忘的日子。又过了两天,清华大学就发来电报问周德平回家了没有?或者北京有没有亲朋好友。

一家人遭难的日子来了,整整一个月,过的是什么日子呀,开始是往好的方面想,可还是躲不过这一场难啊?这不是上天的不公平而是人为的!当时,我丈夫去北京两趟才敢确认,通过法医鉴定、寝室钥匙,还有我们给他买的那块表,外壳都粉碎了。当时天气又热,北京那边决定就到八宝山火化。清华的导师们是多么的伤心难过啊,我弟弟的导师七十高龄的杨教授对我丈夫说,他共教四个学生,本校三个,周德平是全国考取的一个研究生,已读一年了,真是一个人材。可惜啊,年仅二十四岁就被夺走了年轻的生命,还把他的档案及发表的论文一起存入清华大学的历史记录了。

当骨灰带回家的时候,家里人已经哭得死去活来了,村里的父老乡亲谁都在哭,还有的说,要是我们姐妹俩能代替他去死就好了,村里的确去了一个好人材呀!

当年,是我父亲把他放走的,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以后我父母就像傻子了,干什么都没心思,村干部什么的没人来照顾和安慰,还说是反革命。每当放寒暑假看到别人的孩子回家时,我父母亲思念的想去死,心里还想,有没有一天会给他们平反,还他们的清白,有时还自言自语喊德平的名字。再看到别人年龄相仿的小孩子时,我父母也说,要是我弟弟还活着,也和别人一样有小孩了。每当我丈夫看到父母伤心的样子,他就想干脆和二老住到一起。第二年,就是九〇年,搬到了洪湖大沙湖农场。我父母在那里住了三年。第一年天门还派人过去阻止,是要我们全家人不要和别人交谈,不要搞集体活动,不要上访等等。尽管他们说啥我们都不会听的,铁的事实摆在眼前,谁身上的骨肉掉了都会心疼,他们是永远都阻止不了的我们的。

九四的春天,武汉的一位大学老师李显远,也是被这场灾难夺走了他儿子的生命,他们二老也是说眼睛都要哭瞎了,眼泪流干了。他的老伴走人家时听别人说我父母也是受害者,才和我们联系上的。这些年,好在有北京难友的经常联系,不这样我父母早就不在人世了,以后的日子觉得有点盼望了,心想总要为死难者平反的,日子再难过也要做自己的努力和尽自己的力量,和难友们共度难关,等到有希望的那一天。

在洪湖住了三年,只有选择回家。在回家这些年来的日子不知是怎么过来的。我父母经常多病多灾既孤苦又难熬,我姐姐供柴米,我供钱,还有您们无微不至的关怀与支持,年年都是如此,真的感激不尽。熬到九八年的冬天时,我父亲一场胃出血抢救的及时,总算保住性命,在医院十天十夜都是我和母亲照顾,姐姐种田没时间,这又勾起了我父母思念儿子的痛苦,还说,要是儿子在,怎么会要村里的人帮着送上医院呢!越想越气,更加恨那些腐败分子,当病友们知道二老的痛苦时,也跟着很难过,还说我父母养了个好儿子,遇到不幸真是命苦。我总是安慰我父母,恶有恶报,时辰未到,总有一天要讨回公道。

到了二〇〇五年,我弟弟高中的同学全部聚会,商量派人去看望和安慰我父母,说周德平生前的确是个好人材,全班他是数一数二的好学生,至今我们都不会忘记他,永远铭记在心里!我父母那一刻是多么的激动和伤心。

我父母还是坚强的活着,心里面每时每刻都挂念着那些难友们。还经常给我们说,北京的难友比亲人还要亲还要好,怎么能报答他们的恩情啊!只要有一口气都要和他们在一起战斗到底,不管政府怎么拖,也拦不到我们,坚决要政府作出答复。

二〇〇七年阴历七月十二这一天,做梦也没想到,我父亲的病来得太突然,病倒就是哑口,再也不能说话,只是流泪和做手势,把亲人和乡亲们的手握得紧紧的,谁都为我父亲流泪,一生为人正直,没得罪一个人,这些年多么不容易啊,可他儿子含冤的走了。就这样苦苦的挣扎了二十八天,死不瞑目的离开了人世,留下了孤苦伶仃的老母亲,她也哭得死去活来,几乎要断气。经过了无数的打击,她老也不想活下去了。我们姐妹俩给她做一些工作,安慰,最后决定要我母亲进养老院。那里只是热闹一点,生活谈不上什么。

只要我去看她老,她每次都说北京的难友是恩人,比亲人还要亲,还想见到他们。这都是我父母的真心话。还有,我内心里非常感激他们。我母亲年纪大了,我总是安慰劝说:您的日子再苦也要坚强的活下去,要和难友们作出艰苦的抗争,为死去的亲人伸冤平反,等到天亮的那一天。不知叮嘱多少遍,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的,这样的苦日子不仅是难友们和我父母的亲身经历,也是我这二十年来也没有忘记过的。

丁教授您也是七十多岁了,经受了二十年的折磨和痛苦,那里面的一切您都在操劳,真不容易,您也太辛苦了。您和那些难友们千万要保重身体!以后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您去做,我又不能给您分担,只能发出我的肺腑之言,我望您和老伴多多保重!有身体才会有希望!

再次代表我的父母还有我感谢您的深情与厚爱!我会胜任一切的!

 

 

周小姣(父周治刚,弟周德平)

20081130号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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