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xt Box: 天安门母亲网站 > 真相与记忆 > 六四受难者寻访实录

打死这么一个老人有什么道理?

谁也不会想到照片上的这位老工人竟会丧生于戒严部队的枪弹下。

他的名字叫张福元。遇难时66岁。

老人祖藉河北省保定市高阳县,学徒出身,一生经历了日本侵华、国共内战一直到49年被“解放”。他50年代进京当了一名工人,后来又加入了共产党,本应属于“人民共和国”的领导阶级和这个阶级的先锋队。但是,他一生与世无争,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一直到退休前才当上302医院洗衣房的一个小班长。他闲来无事,只是好下个棋或打个牌什么的,在生活上、在事业上从来都没有过高的奢求。

198963日夜晚,张福元老人去西城区丰盛胡同内大沙果胡同他表叔家串门,恰好碰上戒严部队到处开枪杀人,他也就只好留宿在表叔家,心想等外面局势平稳了再回自己家里。

第二天凌晨,他被戒严部队施放的催泪瓦斯熏得实在难以忍受,打算去院子外面透透气。结果,他前脚刚跨出院门就中了子弹。子弹打到了他的腰部,他还挣扎着回到院子里对他表叔说:“打着我啦!”说着就不行了。亲戚们赶忙截了一辆救护车把他送往积水潭医院,但还没有等到抵达医院就咽气了。

张有四个儿女,当他们赶到积水潭医院急救室的时候,父亲已被送进太平间冻上了。儿女们发现,父亲腰椎处中了一弹,然而遗体上只有子弹进的眼而没有出的眼,子弹在体内没有出来。医院能做的,只是给家属开具一个死亡证明,证明张死于枪伤。一个无辜的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打死这么一个老人有什么道理?没有什么道理,也不需要什么道理。因为所有的道理都在下令开枪的那几个独夫手里。独夫们早就说过“不惜死20万,换20年稳定!”那就是他们的道理。有了这个道理,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的呢?你偏偏要在戒严部队施放催泪瓦斯的时候到外面去透气,不是自找吗!

89年那场血腥的屠杀中,独夫们用这个“道理”杀死的远非张福元老人一个。一位来自四川万县贫困地区的老妇人,好不容易在木樨地22楼的一位部长家里当了个保姆。在那一天的夜里,她也只是从第十四层的阳台上往楼下张望了一下,就被戒严部队的子弹夺去了生命。而几乎在同一时间,住在同一栋楼里的一位副检察长的女婿,没跨出家门一步,也只是在进自家厨房给孩子倒水的那一会,也同样被夺去了生命。你说这些人死得有什么道理?当然没有道理。但是“为了国家的稳定”,再没有道理的事情也就有了道理。死个把人算什么?在中共掌权的半个多世纪里,屈死、冤死、横死的何止千百万,共产党不是照样“伟大、光荣、正确”吗!

世界上的事情,怕就怕不讲理,尤其是政府不讲理。

张福元老人遇难后,他所在的单位给他开了个追悼会,算是有了个交待。但是张的儿女们不答应。他们认为父亲的死纯属误伤,政府不给赔偿,也总该给他们的老母亲一份生活费吧。但想不到这么合理的要求却居然遭到了拒绝,答复是:“上面没有文件,不好办。”这上面是谁,老百姓无从知道,更不知道去找谁了。这回当然又是政府有理:像这样的事情,要是开一个口子,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跟进,假如大家都去找政府,那么,这个国家还能有“稳定”吗?为了“稳定”的大局,这个口子无论如何不能开。

这件事就这样搁下了,一搁就是十五年。现在张的老伴——刘老太太也已经80岁了,这件事在她的有生之年能不能有个了结,实在难说。她与丈夫厮守数十年,拉扯大了这么多孩子,想不到轮到自己安度晚年的时候还要为死去的丈夫去守寡,这究竟是个什么世道啊!

丈夫一走,由于悲伤过度,老太太常年疾病缠身,现在连下地行走都困难了。但她没有忘记丈夫是冤死的。她要向政府要个说法,她要为死者讨回公道。前些年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告诉她我们为公正解决“六四”问题向政府提出了三项要求。她当即向我们表示:这三项要求也就是她的要求,她要在难属群体的公开信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老太太没有文化,也认不了几个字,但她把写上自己名字的一张小纸条交给了我们,说这就委托我们了。但愿在她没病没灾的多活几年,活着看到她丈夫的冤情伸张的一天。(丁子霖执笔 20040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