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议章诒和揭示告密事件
刘自立
本文仅针对章诒和先生揭示的告密事件,体系和体制发表感言。
章先生在此前一次座谈会上明言,这种告密是一个系统,一个(庞大)机构,一个制度所为。而座谈中人,有不敏此题者。他们强调与之脱节的个人道德反省说,以解除对于整体系统做祟的体制批评,而将之指称为,如果言及体制和历史(宗教),会压抑和遮蔽个人道德困境和道德责任。他们鼓吹国人忏悔精神和道德坚持。笔者却恰恰认为,这个现象应该反过来提之:正好是国家政权体制,使得人性大变,异化和堕落,才使得历史上一般而言的道德提升成为戏言。而且,这个人性论(人性消灭论)的背景,恰是极权主义政治。
宗教魔鬼附体的革命幽灵说,设置于传统未消除,道德犹在的一般性告密和背叛行为上而迥异于所谓人人自危,人人革命,人人背德,人人忤逆,人人反对人人之大体制操作。在极权主义切断传统常规以后,人人反对人人的告密和背叛,和以往传统社会产生之有本质区别。告密说之所以为秘密之行动,因为告密者害怕传统道德道数和正统,所以鬼窃而行。但是在文革中,这个鬼窃之行发展到明火执仗,大言不惭。所谓四维不存,斯文扫地,正是因为知识分子和人民已不知耻,且为国耻,民耻。所谓上帝死了——正是这个意思——他并无尼采正面意义上的反奴主义;恰好相反,上帝死了,人人为伪基督之奴。这个教训,在二战以后越发看得清楚;民主国家之人,有尊严,可以反对官方意见,没有绝对真理哲学——而斯大林毛氏政权,人们却个个砍下自己的脑袋,让国家任意玩弄之。这是告密大行其道之原因。
在这个体制=人性(人性消灭)的人性论反对时代,简单言及告密者是一种道德困惑和道德反省之阙如,刚好抹去了体制戕灭人性这个基本事实和基本估价。
所谓陀斯妥耶夫斯基之“未来社会主义革命肯定是无神论者搞起来”的说法,一是否定了革命兼顾传统道德的任何可能性;二是预言,无神论者之道德毁灭之必然性;三是,如何避免革命和革命带来的整体人性戕灭和文化虚无主义,是一个俄、中知识分子谈到,深思却没有办法制止的历史现实。
我们说,俄国知识分子在《路标》文集中讨论的革命与否问题;陀斯妥耶夫斯基自己面对西伯利亚流放所言之,“我罪有应得”(见《群魔》)之所谓;国人知识分子所谓民主变民疯和变德谟克拉贼的问题,都是针对革命带来群魔,革命带来疯狂和革命带来虚无主义之严重担忧的最好说明。很可惜,俄国人和中国人不但魔鬼附体,且附制度,附革命,附体制;整个一个群魔乱舞!
所以,人们不禁要问的是,何以俄国人和中国人之宿命如此严重:二月革命何以势必过渡到十月革命——辛亥革命何以势必过渡到毛革命。有没有其中上帝驱鬼不成,鬼魔遍地之说?其间,人人不是变成人人而是人人变成魔鬼。这是一个时代被魔鬼附体的历史。(我们想起西方知识分子讨论纳粹屠杀犹太人的宗教反思。其中一个主题就是,希特勒是不是上帝的鞭子。)如果说,政治解释和政治反思可以解决这个问题,那么,何以陀氏一类极顶智商者还是要回到宗教关怀上去。为何政治变故以来,俄国人一方面反对专制,一方面遥想沙皇(陀氏为什么要说,他罪有应得!而索尔什尼琴既要恢复沙皇也要重新肯定斯大林——他们是怎么了?)我们认为,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鬼和群魔带来的革命论,影响或深,驱鬼不成而产生的忧虑。
中国人现在讨论改革,革命和宪政。中国人也有上帝之死问题。但是,这个问题的敷衍答案不是来自对于上帝的演示,而是来自对于道统的争执。人伦标准的出台和中国历史相辅相成,不可一日脱离和解约。但是,辛亥革命提出这个问题,毛革命泯灭之。于是,中国人的上帝儒家道德开始亡故。王国维陈寅恪担忧的事实终于发生。当吴宓60年代前往广州看望陈氏的时候,他发现陈处在一个世外桃源之中,精神物质尚足尚满(陈女儿尚有一部小汽车)。是的,陈寅恪处境堪称万中一一,无普遍性。除去他们这几个人没有进入所谓酱缸,一切人,都不得以免。酱缸文化直接和告密文化相系不得解脱。其间,祇是存在被动告密,揭发和批判,还是主动之,委派之,机关(作业)之之区别。
从人性论上讲,一切人,都在选择一种不可选择之选择(想起萨特吗?)这种选择,就是更改道统于权势的关系。历史上,枉道从势和枉势从道之区隔,有了不同于二者的本质变化。这个变化是,道势合一:道为毛,势,亦为毛。这就大事不好!你不可以枉势,也不可以枉道——这二者都是毛主席了——所以,知识分子的道,恒心,恒产,皆完;无恒产者之恒心,因为道统泯灭,也就泯灭了——世间没有不是毛主席之势,之道,之士,之群魔,之上帝。你看,这是不是一种新的“群魔”论呢?陀斯妥耶夫斯基预言的革命毁灭论,是不是一切负面应验了!故此,革命异化以后,不是像老黑格尔说的,精神会回归异化之反,而是和他说的恰恰相反,革命异化使得精神本身产生扭曲变形甚至完蛋!物质的力量不是被物质消灭,而是被精神消灭。当金岳霖49后现身,声称祇有毛主席语录是唯一逻辑判断之真理的时候,中国知识分子的道数业已完结。
故此,政权,体制和主义在一般性道德建制和道德约束中横冲直撞,左右开弓,使得中国人之行为——包括告密,密告和公开揭发批判蔚然成势,简直到了寡廉鲜耻无以复加的程度。所以,个人的反抗,如果也成英雄,像林昭和遇罗克,他们的孤独性和非普遍性究竟意味着什么呢?“人民”之思想就是统治阶级之思想,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极权主义政治平板性不可塑性和人人不成人之现状,意味着什么呢?不推倒各种东、西中国墻和德国墻之体外反思和自醒,意味着什么呢?身处古拉格和柏林墻内之人人之要务,是推倒柏林墻,还是依墻而悔,而哭呢?你忏悔什么呢?你深戴精神物质镣铐,你的奥古斯丁写得究竟如何呢!我们一万次说过,反省之道之成功,首先就是考察柏林墻的体制事实,继而集中万力推倒之。也就是民主祇有民主本身可以成就,而非专制和极权可以成就之;当然,在此之中的导向民主的任何努力,也是一种导向之正途,但是,不可以回避你所面临的体制之桎梏,人民之“正统”,加之戏谑和虚无主义。所有这些体制制造的犬儒行径和指向,都是对于告密批判的解构和洗脱,漂白和忽略;甚至是有意为之!
一句话,揭示章先生告密主义批判的要诀,就是要厘清告密制度对于人性的戕害,而非回避之,而空谈卢梭忏悔录——因为背景迥异。
——文章来源:《北京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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