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德哥爾摩的廣場
去年是雪,今年是雨
夜幕降臨很早,還有來自北冰洋的陰風
我們突發裸奔,猶如被六四亡靈附體
四個喉嚨發出中彈的長嚎
劉霞我來了¡ª¡ª那個單純的藝術家,叫孟煌
脫下衣褲,射出去
貝嶺、一梁和老廖,也射出去
猶如四隻箭
猶如被偉大的祖先老子反複詠歎的
一絲不掛的嬰兒
渴望回到母親胎宮
渴望如春日覆蓋大地
在泥土之下,躺著另一些了不起的祖先
莊周、屈原、李白、劉伶、阮籍
還有被流放到海南島的蘇軾
都曾裸奔於遠古的河岸,在昏聵的世道
高貴的肉體如眩目的閃電
刺穿權貴把玩的歷史
然後如歌如泣地遠逝
泥土之下,還躺著這個時代
被打死、餓死、運動而死的數千萬亡靈
至今得不到安息
如果六四近三千亡靈還活著
和我們的年紀差不多
他們被解放軍射殺了
波濤般起伏的彈洞
在我們的胸膛漸漸生銹
天老爺啊天老爺啊。他們的驚呼
至今在我們的舌尖打轉
他們脫下軀殼,如脫下血衣
他們的亡靈發白
如雪花紛紛飛揚
我們和亡靈一起
紛紛揚揚地裸奔
亡靈比我們跑得更快
亡靈甚至比斯德哥爾摩的雨和雪
當去年和今年
瑞典警察抓住我們,按翻在地
在頒獎音樂廳前拖出幾道印痕
脫逃的亡靈卻已衝進大門,盤旋在
瑞典學院評委們的頭頂
抗議、抗議、我們抗議
亡靈代替大屠殺幸存者抗議
一個毛澤東的奴才
一個言論審查的辯護士
一個沒聽說中國監獄有政治犯的怪物
莫言得獎。抗議、我們抗議
發抖的亡靈竪起看不見的中指
當第三次出獄的劉曉波
寫信讓廖亦武¡°與亡靈共舞¡±
諾貝爾和平獎還沒抵達天安門廣場
人類的健忘
宇宙的黑洞
苦難的中國
蛀蟲吃掉的書
在孔子的嘆息中湧向天邊的路
而一瞬之裸奔
如閃電、如流星
我們被鎖進瑞典監獄
如閃電和流星被鎖進宇宙的黑洞
為了被囚禁的記憶
為了九歲的呂鵬、十七歲的蔣捷連、十九歲的王楠
二十二歲的夏之蕾。他們都死於1989年六四淩晨
為了劉霞和劉輝,他們因劉曉波而精神崩潰
為了李必豐、高智晟、劉賢斌、許萬平、郭飛熊、許志永
譚作人、陳西、陳衛、王功權和新疆的亞辛
數不清的政治犯
也是被囚禁記憶的一部分
一切都太老
如同裁判道德和文學的
挪威和瑞典
一切又太新
如同為囚禁的記憶而裸奔
公開、透明、真相
抗議、提醒、裸奔
非如此不可?
非如此不可!
亡靈沒有國界
亡靈每年和春天一起發芽
我們也和亡靈一起發芽和裸奔
在斯德哥爾摩。但願多年以後
在北京、平壤、拉薩、莫斯科
我們一絲不掛地抗議
不必像西藏人那樣自焚
也不比跑這麽快
我們微笑著抗議
太高太老的權威們微笑著辯解
謹慎地討論是否認錯
從古至今的亡靈通過活著的嘴
吐露¡°和平¡±。是的
只有彼此道歉才有¡°和平¡±
2013年12月21日於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