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歌聲”——寫在六四二十一週年

子仲

那一年，帶著三歲的孩子回到中國看爺爺。那是孩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到爺爺。

一到家，行李還沒有打開，爺爺急忙忙拿出一個紙箱，內裝有二十盤左右的錄音帶，上面蓋著一張紙，上有老人寫下的四個字“重要歌聲”。老人告訴我，好好聽聽。

我不解，什麼使老人這麼著急，沒有抱孫子，沒有問在外的生活，沒有關注我們的車馬勞頓……

我趕緊把第一盒磁帶放進錄音機裡，按下播放鍵。裡面傳出了那麼熟悉的內容，那是整個八九六四期間《美國之音》幾乎所有的有關報導。老人告訴我，從胡耀邦去世，一直到六月十五日，他每天都在聽《美國之音》。他把這些磁帶保存了幾年，希望我們能知道全部真相。

我告訴他，所有的情況我們都知道：哪天胡耀邦去世；哪天學生在人大會堂前請願；哪天學生們開始絕食；那天頒布的戒嚴令；直到六月三日深夜、六月四日凌晨，我們是流著淚、看著海外的電視報導度過的。和他一樣，我們不會忘記。

老人盯著我問：“你們知道真相？”，我直視著老人回答：“是的，我們知道真相。”老人松了口氣，如同他終於完成了使命。他告訴我，他相信這事終究會有個說法，但不是由共產黨給說法。歷史不會放過共產黨。
幾個月之後，老人去世了。

老人不是從八九六四開始認清共產黨的，他比我們早。在我們還對共產黨抱有“汲取歷史教訓，啟動政治改革”的幻想的時候，老人從七九年魏京生因西單民主牆而被捕，就已對共產黨絕望了。那是一位從三十年代中、後期起就懷有“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一腔熱血，投入抗日行列起，終其一生看清了，共產黨毀了他們那一代，毀了我們這一代，毀了我們下一代“中國人過上有尊嚴生活”的全部夢想的老人。

老人留給我們的“絕唱”，就是那二十盤的“重要歌聲”。

那麼多年過去了，永遠過不去的是六月四日這一天。每到這一天，我眼前出現的景象是：學生、市民們推著三輪車飛跑著將傷者和犧牲者送往醫院；王維林隻身擋在一長串坦克的前面；……還有孩子的爺爺雙手拿著的那二十盒“重要歌聲”的磁帶。

時間可以流逝，鮮血可以暗淡，可是真相永恆，親情永恆，愛永恆。

在我們的生命中，在我們孩子的生命中，在我們孩子的孩子的生命中，我們永遠不會忘記八九六四，因為那個日子和我們的親人緊緊地連在一起。總有一天，即使我們看不到，我們的孩子看不到，總有我們的後人可以看到，八九六四有了說法，共產黨被歷史永遠地拋棄的那一天。

—— 原载: 《纵览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