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六四”,今又“六四”。自1989至今,已经十九年了。 然而,今年不同凡响。2008,恰如1989,命定将以“多事之秋”彪炳史册:年初横扫南中国的特大雪灾,三月西藏僧侣的示威与被镇压,四月奥运火炬传递的抗议与反抗议,西方各国对北京当局的同声谴责,大陆反西方民族主义风潮之狂飙,四月底山东火车汽车惨烈相撞,最后,则是五月十二日撼动全球的汶川大地震。 目睹四川地震尸横遍野的照片,不由不令人想起十九年前血流漂杵的长安街。国人遭受的这两次刻骨铭心的劫难,是最近三十年中国之痛的巅峰。一为天灾人祸,一为暴政人祸,双管齐下,蹂躏中华。国人何辜,竟至遭此荼毒? 无可讳言,1989 和2008的巨大创伤,是当代中国命运的缩影,是中国在历史转型历程中的巨大阵痛。而1989,虽然时距较远,但是由于它浓缩了百年中国人的基本诉求和命运、光荣与梦想,由于它预示了接踵而至的二十世纪的巨变——共产主义失败,由于它成为历史的转折路标,因而,承载了更为厚重的历史重量。 灾难的历史后果是复杂而多面向的。所谓“多难兴邦”,一厢情愿地简化和美化了巨灾大难的各各不同的历史后果,着眼于宣传效果,罔顾于历史事实,诚然有矫情之弊。 然而,特大的灾变及其前后的社会氛围,具有导引社会心理变迁的巨大功能,则是不容否认的历史事实。 人们不会忘记,在1989年百万民众抗议的神圣氛围中,北京出现了著名的“小偷罢偷”现象,当年学运中,我们看到,一个多月前还沉溺于考托福、忙出国、谈恋爱、打麻将的大学生们,当精神的天空风生水起时,同样是他们,却突然坠入悲情汹涌的政治抗争中,前后表现,判若云泥,直直令人跌破眼镜。 而2008,人们记忆犹新,在汶川大地震中, “自发救灾,慈善捐款”的善行,风起云涌于日常麻木迟钝的普通国民中;而自我中心一代青年的悲天悯人情怀,也突然奇迹般涌现出来,在在令人刮目相看。 历史屡屡表明,人类在遭遇巨灾劫难或震撼性大事件时,会产生社会心理的骤然变迁,会出现价值体系的剧烈转换。至于变迁的具体方向,是正是负?是向上提升,还是向下坠落?则取决于当事者平日隐而不显的神秘的精神蕴藏。 人们注意到,在这样的特殊时刻,庸常的生活退隐了,而某种“崇高”性的心理体验翩然降临。一些平日斤斤计较无比看重的事物,此时不再重要;而往日素遭嘲弄的情感与精神体验,此时突然获得神圣的地位,不容亵渎。这是巅峰式的精神体验导致的精神洗涤与升华,笔者称之为“灾难的宗教性效应”。的确,大难中的精神升华,极其类似于宗教体验。因此,把“六四”事件看作现代中国的十字架,是有实实在在的精神理据的。事实上,六四之后,中国大地上像野火一样弥漫的宗教热,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对该事件的属灵的回应,它孕育了一场伟大的宗教勃兴。 而这次空前惨烈的汶川大地震,难道不会酝酿一场普遍的宗教感悟?当然,多事之秋的2008,远未收场;历史大剧,尚未落幕。两个月之后,在首次作为东道主北京,奥运会即将鸣锣开张。在一场巨大的生命与精神的洗礼之后,在六四亡灵持续十九年的审视下,这张巨大的画幅,将展现出怎样一幅幅场景呢?北京政府,正在战战兢兢,发布种种空前严厉的禁忌措施。而历史之神,也正在睁大眼睛,俯瞰众生,翘首以盼。 十九年了,六四亡灵携带着未了的遗愿,在天国徘徊。如今,四川地震遇难者的魂灵,该与他们在天堂会面了吧? 佛说,众生平等。不过,死亡比生命更加平等。死亡比生命更加自由。既如此,让我们祝福他们,为他们献上未亡者的深深的祈祷。为中国,为人类,也为他们心中未了的遗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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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奎德:今又六四,多事之秋…… |